在现场 | 19个“娃”的“超级奶爸”在无人岛上的 Shi Yi 生活
今年3月，浙江一个“最诗意的临时岗位——‘神话之鸟’守护者”公开招募。8月底，监测工作结束，我们在上海的办公室里迎来了刚下岛的监测志愿者东东，跟我们做分享。
5个小时的分享会，东东讲述了他驻岛124天的生活（也是连续驻岛时间最长的志愿者）。开篇的一句玩笑话与我听后所感“不谋而合”：
“Shi Yi 两字啊，用输入法打出来会有很多意思：诗意，失忆，失意，适宜……”
东东的讲述和照片、视频的分享，给我的听后感颇为复杂，就是各种的Shi Yi。
1 诗 意
和东东面对面感受不到他的诗意，一个安静，深沉，瘦，不爱说话的大男孩。可是一旦开口，尤其是提到铁墩岛，提到中华凤头燕鸥，他骨子里的那股诗意劲儿直往外冒，不知是在无人岛生活太久的后遗症还是四个月的与世隔绝激发了他浪漫的本能。
还没开讲，一段自制的MV在办公室的整面墙上播放开来：海浪哗啦啦地拍打礁石，燕鸥嘎嘎叫地飞起飞落，充满生机又一片祥和。随着《大海啊故乡》的歌声响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镜头转向远处的大海，天空晴朗海水很蓝，海风吹拂海浪翻滚，任何人都会脱口吟出：面朝大海，巴拉巴拉……
不光是开场前的浪漫视频，整个讲述过程中，东东时不时地就“诗意”一番，对于一向不正经的我来说，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现场发挥的诗句数不过来了，摘录几段他朋友圈的诗句：
起早的诗
早上
海上升起一层雾
朦胧了远处的岛
站在远处看
我的岛也是朦胧的
半夜的诗
凌晨两点
薄雾散去
满天星空一览无遗
银河在岛空横跨东西
抬头仰望和低头凝视
都是在感受天地之间的人生
牙疼时的诗
银河之下
所有的疼痛都将消失
所有的常识都不再重要
亿万年之间的时间缝隙
也不再重要
岛上的星空
如此这般还有很多。天空飘落几滴雨，他会到鸟场看夕阳下的彩虹；不下雨时，早起看日出，傍晚看日落，半夜看银河。是不是人到了没有尘世骚扰的净化空间里，都会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挥霍？
好奢侈！
此时，shiyi就翻译出“诗意”吧！
2 事宜 & 适宜
开始监测工作前，各种准备事宜需要提前到位。接下来的四个月，志愿者们将在无人岛上生活，所以，志愿者的住处，设备，各种补给都一一安排。
志愿者的补给物资船靠岸了
（照片拍摄：王进杰）
给燕鸥的准备似乎更多些。自从2013年的社群招引技术获得成功，之后每年都会提前安放用来招引的假鸟和播放鸟叫的音响，另外还要调试监控设备，整理鸟场，巡视潜在危险（蛇啊鼠啊）等等。
工作人员整理鸟场，布置招引用的假鸟
（左图来源：神话之鸟 中华凤头燕鸥公众号）
这些前期准备，也是为了给燕鸥营造一个合适的繁殖地：一个小小的无人岛，一片不被打扰的砂砾鸟场，一些提前到来的“假鸟”邻居，一个有竞争又安全的地方。
这些准备对燕鸥来说是“适宜”的，当然，这样原生态的地方对于志愿者来说就比较有挑战了。
此时，shiyi就翻译出“事宜”和“适宜”吧！
3 湿 意
东东他们4月26日上岛，当晚就有130多只大凤头燕鸥到来，那晚观察到潜入其中的3只中华凤头燕鸥——志愿者主要监测目标。
等到燕鸥们找到伴侣，选好巢址，生蛋孵蛋时，岛上也迎来了湿冷的雨季。
要么是连续一周阴雨，终日不见阳光，岛上的太阳能都不工作了。要么是巨雷暴雨，狂风大作，燕鸥迎风朝南而卧继续孵蛋，后脑勺的凤头依然整齐，只是偶尔站起来梳理一下浑身湿漉漉的羽毛，保持形象。
一直断断续续的雨，燕鸥们就在风雨中相互争夺地盘，大打出嘴，换班孵蛋，抵御游隼，直到六月初第一个燕鸥宝宝出壳。谁知，冷雨过后，迎来的是闷热的梅雨。
岛上魔幻的天气
湿漉漉的鸟宝宝
东东说，6月，他的脚上长满湿疹，很多物品都发霉了，包括令人心疼的相机镜头。
空气中都是又湿又咸的腥味。连续的雨让岛上有了积水，燕鸥在小水坑里洗澡。而视频中，我们看到几天大的燕鸥宝宝淋着雨，毛发透湿地四处寻求庇护。
此时，满屏幕的shiyi只能表现出两个字——湿意。
4 失 忆
并不是说分享者东东124天与鸥为邻，失去了对人类社会的记忆。他也远眺城市的灯光，憧憬着一块雪糕。他甚至开始关心农历的日期，拍下初三夜晚的月牙。（除了几个特定的节日，其他的农历日期我都不会注意）
这里的“失忆”只是我的感觉，换作是我，就算清空大脑所有记忆内存，专门去盯着燕鸥，不，那我也分辨不出长相一模一样的它们。
“这是4号中华凤头燕鸥宝宝喂食。”
“这是51号蛋宝宝，那是52号。”
“这张照片是3天大的宝宝，这张是33天大。”
轻描淡写，我的天呐！5000多只大凤头燕鸥，长相一样。70多只中华凤头燕鸥，也都长得差不多。更别说那几千枚蛋了，能看清个数已经不易。
人家说父母能分辨出自家的双胞胎娃，可是，今年中华凤头燕鸥一共生了58枚蛋，孵化出19个仔，那就是58胞胎（蛋）和19胞胎啊！看着屏幕都眼花。
……
鸥仔长大展翅高飞，临时“奶爸”也准备离岛，如果shiyi不选择表示“失忆”，那多伤感呐！
5 实 意
不煽情了，也不适合我。
东东分享了两个有趣的故事，虽然是偶然的偶然，让他赶上了，他挺激动的。给我们分享了，我们挺幸运的。
一个是“五口之家”的故事，说是两个相邻的中华凤头燕鸥家庭，其中一个燕鸥宝宝出生了，而另一家的却失败了，这时在游隼连续的冲击下，刚出壳的燕鸥宝宝在父母惊飞不在的时候爬向邻居阿姨求助。失败的那对燕鸥父母没有选择悲伤绝望，也来不及再生一个蛋孵化，它们转而去帮助照顾这个新生娃，出现了少有的四个成年鸟守护一个娃的温馨场面，一直到10天后它们离开监控范围。
幸福宝宝出壳记
幸福宝宝的亲父母和养父母
（照片拍摄：陈丹维）
另一个故事是说雨天幼鸟寻求庇护的事，幸运的仔仔最后被路过的阿姨搂在翅膀下躲雨，阿姨自己已经满月的大娃在旁边无语，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半个小时。
爱心阿姨（注意她右边翅膀下人家的娃）
我记得东东当时连说两遍“挺让我感动的”。
我们虽然无法真实体会鸟的感受，也不想揣测激烈竞争下它们这样做的动机，我觉得吧，那一刻，它们是真心实意的。
对，shiyi 此时必须是实意。
6 示 意
示意的意思就是用动作、图形表示意思。
分享会后面提到了无人岛上的其他“居民”，观察到有80多种植物（另一位志愿者记录），观察最多的是路过的鸟类，竟然有121种，还有几十种其他各类动物。
换锦花和北草蜥
这些鸟类，不管是周围海岛常住的还是路过的，累了选择在这里歇歇脚。那些蛇啊鼠啊，以及很多种虫，有食物它们才会留下，燕鸥选择在这里繁殖也是一样，除了这里不被人类打扰外，附近海域的小鱼也是它们留下来的原因。更不要说东东引以为傲的几次偶遇江豚和水獭，那是生态环境好才能出现的稀客啊。
东亚江豚
这些动物的存在也给我们一个示意，这么热闹的地方是一个整体，保护某种生物并不是单纯的保护它自己，更要注重和它周围息息相关的一切。
不用说，shiyi 翻译为“示意”正是此意。
7 释 疑
东东的分享本身就是释疑，对于这个传说中的“神话之鸟”，打听说的那天起，我们就对它充满了神秘。
5个小时的分享会下来，我们对中华凤头燕鸥不再陌生，它的容貌长相，它的叫声，它们搞笑的求偶舞蹈，它们生蛋孵蛋，幼崽练习飞行，被记录的清清楚楚。东东说拍的照片和视频把电脑都撑爆了。
中华凤头燕鸥在求婚
（照片拍摄：严志文）
对于我们普通民众小白，这些已经足够让我们感受到一种鸟类的可爱。
在此，Shiyi就是释疑。
8 时 移
“被困”在无人岛上四个多月，124天，2976小时，每一天每一天，我无法切身体会。燕鸥从恋爱到带娃飞翔的成长过程浓缩为5个小时的分享，听起来很好玩，很刺激。
东东很强调的一点是细看燕鸥的毛色，从恋爱期的光滑油亮华丽丽的“燕尾服”，到灰暗凌乱蓬松松的“居家睡衣”，育崽的艰辛由此可见。
你羽翼丰满，我毛发凌乱
非常喜欢幻灯片第一张和最后一张那个展翅高飞的中华凤头燕鸥宝宝，背后还有儿时的花纹未褪，却飞得很平稳帅气。回看它刚出壳时的模样，还真是时光飞逝呢！（其实它只有48天大）
这里把 shiyi 总结为“时移”要感慨的挺多，后面还有内容，我就不多啰嗦了。
9 失 意
这是最不愿意下笔的地方，却也是最绕不开的shiyi。
就像万事总有个“但是——”。
我们总爱说人生不易，其实，鸟生也不易。
8月的台风把无人岛上的植被都吹秃了，燕鸥们在低空迎风而飞，停，艰难地坚持着。东东说它们在与狂风抗衡，在“悬停”。我脑补的却是一只只风筝，牵着它们的“线”的另一端就是鸟场上的鸟蛋和鸟宝宝们。
燕鸥在这边的主要天敌是游隼，隼爷（志愿者对游隼的昵称）经常来觅食，有时空爪而归，有时抓一只成年燕鸥，有时吃燕鸥幼崽。嗯，游隼也是鸟，它也不易。
穿着毛裤的隼爷和它的残羹
这就有了死亡，对于监测者来说，开始很难接受。
难接受并不是“失意”。
记得那本记录中华凤头燕鸥的读本上提到2007年有人上岛捡拾鸟蛋，那一年燕鸥们繁殖失败，致使它们5年都没有回来。而在繁殖季时经常来海钓的人也使燕鸥警惕不敢轻易在此安家。这些就难免让人感到失意了。
10 时 忆
“时忆”不能算个词，就当它是个缩写吧，时间的记忆 or 回忆。
2000年，“消失”63年的中华凤头燕鸥又出现，我在上海，可我没听说。随后的十几年间，那些追寻和保护它们的专家事迹在圈内流传，外行的我也没赶上。
今年六月份当我第一次听说它们，第一次亲眼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是健康的，美丽的，吵闹的，搞笑的，当然，是非常稀少的。
虽然只和它们面对面半天的时间，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现在想起它们憨憨的样子还是想笑，想起成对燕鸥在高空飞翔还是很羡慕，想起几千只鸟群起群飞的场面还是挺震撼，我哪里见过那么多鸟啊！
我突然似乎隐约能体会到东东的诗意了——
一道美丽的弧线滑过天空
是天使的颜色
是天使的姿态
挥动着天使之翼
流浪世界
（看见中华凤头燕鸥出飞时的感想）
看见生
看见死
看见轮回
阿弥陀佛
（发现亲手环志的幼鸟已经死亡时的感想）
东东亲手环志的幼鸟
是因为有了它们，我们才能有这样的心情和感慨吧，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两脚兽”（志愿者对人类的昵称），那将多么无趣。
11 结(cou) 语(shu)
全无凑数的意思，shiyi可以联想的词语肯定不止十一个。
在此做个结语吧，接下来我要用“十分”的有趣加“一分”的无聊去完成中华凤头燕鸥知识画册，仅仅因为，我喜欢它们。（注：画册中的专业知识将由专业团队提供支持）
中华凤头燕鸥大事记
1861年，第一个标本采自印度尼西亚。
1937年，最后一次采集21只标本，在青岛附近岛屿沐官岛。
2000年，马祖列岛发现8只成鸟。
2004年，韭山列岛发现20只成鸟，因连续两场台风失败。2005-2006年消失。
2007年，重回韭山列岛，遭遇人为捡蛋，繁殖失败。2008-2012年连续5年消失。
2008年，五峙山列岛发现新种群，一直到2013年。2014年消失1年。
2010年，黑嘴端凤头燕鸥改名为中华凤头燕鸥。
2013年，韭山列岛利用社群招引技术获得成功，之后只有2016年因蛇患繁殖失败，其余年份均成功繁殖。
2015年，五峙山列岛利用社群招引技术稳定繁殖群，到2020年均获得成功。
中华凤头燕鸥小事记
4月底，跟随大凤头燕鸥聚集到铁墩岛。
5月，求偶，生蛋。个体不同，时间略有差异。
6月初，岛上的大凤头燕鸥数量达到最高峰。
夫妻轮流换班孵蛋，一般幼鸟在孵蛋27天出壳。
出壳第1天的幼鸟就可以吃小鱼，由亲鸟轮流捕鱼喂养。
7天左右的幼崽就满场跑，妈妈带娃去串门，爸爸叼着鱼用声音到处寻找。
15天大的幼鸟开始长飞羽。
25天大的幼鸟已经可以自己独自在鸟场活动。
30天左右开始学飞，父母带娃到亲水礁石去。
40天的幼鸟翅膀硬了可以在海上自由飞翔，并开始练习捕食本领。
50天的幼鸟飞得很好，可以跟随父母开始四处游荡；有的会往北飞到青岛。
今年第一批幼鸟60天大时，在北边距离700km外的青岛记录一大一小的中华风头燕鸥，很有可能是从铁墩岛飞出的，然后再跟随父母南迁越冬。
感谢东东内容支持
感谢东东提供文中视频和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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